散文 | 邂逅某一支曲子

　　江绪凤

　　大约是四年前，和沪上女友旅行，第一次听现场的纳西音乐演奏。

　　旧的舞台与年老的古乐演奏者，不期然中它竟落落大方地走向了我。那可能是一个我不自知的幽灵世界。纳西乐融合了唐乐的恢弘典雅，底色却是道家的，因而格外浪漫瑰丽。当日压轴曲目《水龙吟》，随着乐声跌宕转承，我的心灵获得了一次淋漓幽深的游历体验。女友说：“你是唯一一个在场热泪盈眶全然入境的听众。”等我把心神收摄回来，我凝视着舞台说：“它讲了一个至美的神地。无穷大，臻于纯粹。”

　　此后，我用了多枚音乐软件试图找到这支曲子的演绎还原版。均告失败。唯一一个枪版（指抢先版，即用手机或摄影机在现场录制的版本）视频是对的，可是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都消损了太多。再不复得。至于《国家宝藏》 里那一类编创的《水龙吟》，更像是这个繁荣社会囫囵自得的一个佐证。

　　我哪里懂音乐。我只是热爱。而这一爱就出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这几年写许多碎片化的文字散佚在我的朋友圈，身边朋友知道这些文字许多都是邂逅某一支曲子的当下捡来的。

　　也会遇见一些别的曲子，比如识得拉威尔的那天，“我觉得我会像一朵云一样地消失”的我，整个就是一个悬浮少女。至于与古琴的相遇，管平湖的《广陵散》两度令我“出魂”“失智”。去年疫情后的一个夜晚听它，音乐里所有的景象与情绪托盘而出，如一卷佚失的海市蜃楼一下子涌到我的“失智”时刻。

　　而量子创作的《洛神赋乐》，这支我两年前听了痴呆，通宵听过后大泪且喜爽的曲子。封存两年后再得它，一迷就是三个月。

　　原来，一直自以为是一个不易入迷的人。其实不然。

　　初听这曲子是一派自然天真的世界。悠扬的笛声，轻抚人面庞的风。显然开章作者就交代了这是郊外的一场邂逅，自然之神对于真挚的男女爱情想必是成全与祝福的啊。洛水河畔，好一个清朗明丽的世界。

　　随着大鼓与编钟的汇入，洛水的汤汤都洋溢在人耳目。大河上下，那样惊心动魄的爱慕：让我追随你去吧，哪怕投身这洛水，只要得与你相伴，我也愿意。这滚烫炽烈的爱，是否可以感天动地呢？

　　自然汇编的虎啸龙吟，大水咆哮，水气漫天，一个与理想世界迥异的玄奇世界（魏晋时候现实世界比神话世界恐更玄奇）铺陈开来。前有拦截、后又追兵，众神傲立，法戒森森。山河催发，玉石崩裂，凶险至此。万水千山，送过一程又一程。神女有心，公子无缘，人神殊途，俗世与灵界终不两容。

　　可山盟海誓愈加憾恸：

　　还是让我，让我追随你去吧！

　　辞别啊，我心何寄？我情何许？只许我一程接着一程地送你远去吧，让我凝视着你那可人的衣角也是一个慰藉的时刻啊！泪洒洛水，卿卿何许？

　　我这俗世的王子啊，我的爱啊是不可得的，随着与卿的别离已如同蹉跎几世的生死，我形容枯槁，心已恹恹然，何以复活？

　　爱别离、求不得，这人生的真相哦！

　　音乐骤停。

　　我遥望远方，好似抖落了一身的尘土，冥然得道。这颗得道的心哦，萦绕着山水一程又一程，终于盘旋而上，复归那派寂然清丽，天真真洒脱脱，落落大方地走在天地之间，大喜，原来是再无顾盼。

　　八分钟的跌宕起伏间讲尽了一个仕族赤子的人间历练。也参透了这片土地上，读书人终极的生命皈依与修为境界。

　　“这真是一首极深情又极超脱曲子！” 知心朋友陪听时候凝视着我说。

　　我没有接话，再一次望向窗外。

　　窗外，星空璀璨，晚风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