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窑火照人心——试析《焰红湘浦口》的人性光辉
姚建刚
读川妮的长篇小说《焰红湘浦口》,像是踏入了一段被岁月尘封的时光,走进了唐代石渚窑区,结识了一群鲜活的小人物。合上书页,内心久久无法平静,不是被惊天动地的英雄壮举所震撼,而是被这些平凡人物身上闪耀的道义与情感之光深深打动。在这部以唐代望城石渚窑区为背景的小说中,我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找不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坏人”。从收留逃难窑工的樊行首,到终生守护爱情的制釉师傅郑喜州;从勇于创新的女匠人裴牡丹,到开拓海外市场的谭良骏。每个角色都在自己的人生命题中展现着不同的善良姿态。这种全正面人物的群像塑造,在当代文学中堪称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它有力地证明,没有反派角色,人性光明面的多元呈现同样能构建出动人心魄的叙事张力。
跨越千年的“道德磁场”
望城——雷锋的家乡,在川妮笔下呈现出惊人的精神延续性。当小说中的樊行首说出“天下的窑上人是一家人”时,当裴师傅为退婚当众向徒弟庞嘉永道歉时,当谭良骏将海外订单分给竞争对手时,这些唐代望城人的行为准则,与当代雷锋精神谱系形成了奇妙共振。川妮似乎有意构建一个文化人类学意义上的“道德磁场”,在这片土地上,无论时空如何变幻,人们总会不约而同地选择相似的道德路径。
这种精神传承的最初体现,是薪酬风波的处理。当黄冶村窑工提出同工同酬的诉求,窑主们的愤怒与黄冶村人的委屈形成对峙时,樊行首没有急于评判对错,而是以“大家算算账”的共情,打破了僵局。他的算盘不仅计算着成本与收益,更丈量着人心的温度。这种将心比心的智慧,让石渚窑区的人们明白,真正的公平,不是利益的绝对均等,而是对他人处境的理解与包容。“如果战争发生在我们石渚,我们希望别人怎么对待我们?”这种推己及人的思维方式,恰是中华伦理的核心,也是雷锋精神的内在逻辑。小说通过一系列类似情节暗示,望城不仅是地理概念,更是一种道德传统的活态载体,这里的山水似乎天然孕育着某种向善的基因。
乡土史诗与温情超越
将《焰红湘浦口》与《白鹿原》并置阅读,会产生耐人寻味的互文体验。两者都聚焦特定地域的群体命运。白鹿原上的白、鹿两家,对应石渚的黄冶村移民与本地窑工,都涉及几代人的恩怨与和解,都通过地方史折射民族精神。但川妮的叙事明显更具温情色彩,她没有陈忠实笔下那种历史车轮碾压个体的残酷,而是让人物在冲突中始终保持人性的温度。这种差异在私奔事件的处理上尤为明显。当裴牡丹与谭良骏的私奔引发三家恩怨时,解决方案不是《白鹿原》式的世代仇杀,而是通过道歉、赠地、合作建窑实现多赢。长辈的道歉、年轻人的祝福、窑主间的土地馈赠,层层递进的情节中没有丝毫怨恨的滋生。谭良骏放弃自家窑口订单,郑行首主动让出行首之位,这些看似违背常理的举动,实则是石渚人心中“共荣共生”理念的生动写照。在这里,利益的天平始终由善意与理解来校准,每个人都是和解的受益者。庞嘉永那句“我娶裴牡丹压力太大”的坦诚,谭家窑主主动送地的胸襟,裴师傅转赠土地的智慧,最终将情感危机转化为发展机遇。这种叙事方式,让读者看到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当我们放下偏见与固执,善意就能创造出意想不到的可能;这种“以和为贵”的解决之道,展现了中华文化中“化干戈为玉帛”的处世智慧,也让石渚的小人物比白鹿原的豪强更显可亲可敬。
圆形结构中的时空回响
川妮在小说形式上展现了惊人的创造力。开篇的“诗歌引”,从李群玉的诗《石渚》入笔,“古岸陶为器,高林尽一焚。焰红湘浦口,烟浊洞庭云。迥野煤飞乱,遥空爆响闻。地形穿凿势,恐到祝融坟。”将故事置身于大唐真实的历史故事和宏大背景中,且以诗和诗人开篇,埋下伏笔。小说结尾以“铜官韵”回归当代,作家侃侃而谈:“我脚下的铜官镇,我笔下的石渚窑区,就是我一辈子也写不尽的我的约克纳帕塔法县”。时空交错,跨越千年,变的是时代和人物,不变的是向上向善的人性光辉,这种光辉,以诗为生命托底,构成一个完美的叙事闭环。这种圆形结构不仅是形式美感,更暗喻道德传统的生生不息,正如铜官窑的火焰跨越千年仍在照耀后人。
小说人物的立体塑造,让每个角色都充满生命力。樊行首的智慧、樊美玉的坚守、谭良骏的大气,这些特质不是天生完美,而是在生活的磨砺中逐渐显现。他们的善良不是空洞的说教,而是在具体事件中的选择与坚持。小说以第三人称和第一人称的叙事方式交替使用,这种真实感,让这些千年前的窑工形象,形同邻家大哥,比许多虚构的英雄更加亲切,更有感染力,更令人动容。
书中的爱情故事同样动人,也处处彰显着人物的道义与真情。樊美玉拜逃难窑工家属陈婆婆为师学习接生,差点引发黄冶村窑工与石渚窑区的械斗。但窑上人讲理,深知生命大于面子和承诺,最终化解危机。樊美玉成为石渚窑区唯一没结婚就当上接生婆的樊婆婆,终生未嫁的她,却被樊家窑的制釉师傅郑喜州深爱了一辈子。他们的爱情,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誓言,却在岁月的磨砺中愈发深沉。郑喜州默默守护,樊婆婆虽未回应这份爱情,却也在心中珍视这份情谊。龚牡丹和谭良骏的爱情更是荡气回肠。龚桂花对郑喜州的爱又悲情地演绎了“君生我未生”的故事。在那个传统的时代,他们的坚守和深情,是对真爱的执着追求,也是道义与情感的完美诠释。
好人美学的当代价值
在解构主义盛行的文学语境中,《焰红湘浦口》的“好人叙事”具有特殊的启示价值。川妮证明,书写人性的光明面不等于简化现实,她笔下的角色都有血有肉。樊行首会为商业利益精打细算,裴牡丹曾为爱情不顾后果,庞嘉永在被退婚时也痛苦不堪。正是这些“不完美”让他们的善良选择更具说服力,也打破了“高尚必须完美”的叙事窠臼。
小说最动人的力量,在于它呈现了善良作为一种实践智慧的过程。当黄冶村窑工从“被收留者”成长为“权利主张者”,当石渚窑主从“施恩者”转变为“平等伙伴”,我们看到道德关系如何在动态中达到更高层次的平衡。这种复杂性的善良,比单向度的“好人好事”更具现代启示。
《焰红湘浦口》的故事,是对人性美好的礼赞,更是对文明传承的深情书写。在这个没有反派的世界里,我们看到的不是理想主义的乌托邦,而是平凡人用善意与智慧构建的美好家园。千年前石渚窑工的互助精神,与今日雷锋精神的光芒,共同照亮了中华民族的精神长河。正如窑火淬炼出精美的瓷器,岁月也将这些温暖的故事,打磨成照亮未来的精神火炬。那些闪耀着人性光辉的故事,将永远激励我们相信,善良与理解,永远是治愈一切的良方。
合上书本,铜官窑的火焰仍在心中燃烧,烟火仍在眼前跳动。从唐代石渚窑工到当代雷锋,从“天下窑人是一家”到“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川妮用她温婉而深邃的笔触,完成了一次跨越千年的精神考古。这部小说提醒我们,中华文明最珍贵的传承,或许正是这种在不同时空中不断重现的向善选择能力。当人们在价值迷宫中徘徊时,《焰红湘浦口》犹如一盏温暖的心灯,照亮我们回归最本真的人性光辉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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