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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伯吹给我寄奖金

      金振林

      那是1958年初,我二十岁,作为一名勘探队员,我写了一篇小说《展翅初飞》寄给《少年文艺》,不久在刊物上发了头条;后来又寄去一篇《沙漠历险记》,也很快发表。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少年儿童出版社将二文合成一本书《山谷红旗飘》,于1959年出版,印了七版,并翻译成朝鲜文和盲文。1960年路过上海,拜访了《少年文艺》主编施雁冰。她比我大十岁,热情地引见两位名作家:“见陈伯吹还是贺宜?”“我怕见名人。” “嘿,别怕,他们可好接近呢!”当即,她指向一位五十多岁的人:“呶,他就是陈伯吹,刚到我们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任副社长。”

      只见陈伯吹靠在墙壁上,双手放在身后,个头不高,估计只有一米六,鹅蛋脸上戴着一副眼镜,鹤发童颜,面色慈善,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四个口袋的中山装,有些像弥勒佛。我没上前问候,但他已定格在我心中,想不到二十年后,他成了我的嘉宾。

      1980年初,湖南省文联主席康濯鼎力支持下,儿童文学杂志《小溪流》创刊,成为北京《儿童文学》,上海《少年文艺》之后的全国第三家儿童文学刊物。为了能一炮打响,作为主编的我旋风式地去京、沪两地,向名家约稿。

      很快,茅盾先生题签了刊名;叶圣陶写了亲笔信;冰心和严文井有贺词;张天翼寄来《寓言十二则》,叶君健翻译了法朗士童话;湖南作家谢璞、杨振文、黄心也有新作。万事齐备,只欠东风,东风就是陈伯吹的新作。当时设想要在创刊号上,第一次让全国著名儿童文学家集体亮相,陈伯吹不可或缺。不久,陈老寄来一篇散文式的小说《观灯记》,文字相当清秀优美,但全文一万四千字,占了全本杂志的七分之一。我像抓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怎么办?发还是不发?发,太长,且结构松散;不发,怎么对得起他?左思右想,不思茶饭,我几乎病倒了。突然,我下了决心:退!我只能得罪老前辈了,不能得罪未来的千万读者。我把原稿寄给了《儿童时代》资深编辑、《陈伯吹传》的作者苏玉孚,请他上门跟陈老做工作,重写一篇童话,我留七千字的版面,等他大作到后即发排。哎 ,现在变成三个人为难了。还好,不久,陈老寄来童话《一只呀呀呜的故事》,果然出手不凡,很快在《小溪流》创刊号上与广大读者见面。《小溪流》一炮打响,发行量猛冲到十万份。

      1980年夏天,《小溪流》杂志南岳衡山磨镜台宾馆举办儿童文学笔会,我邀请陈老夫妇和他孙子来山上住了一个月。正好他在上海的花园小楼要维修。我们在四号楼下榻,我住405房,他一家住406,与会者把整座楼包下了。

      一个月内,我和陈老朝夕相处,他的孙子和我的儿子同龄,也成了好朋友,这两个小学生一同爬山,一同在小溪里捉螃蟹。

      我们请陈老安排了六次儿童文学系列讲座,从寓言、童话,讲到小说、科幻。每次讲半天,他认真备课,一丝不苟,几十位青年作者如“醍醐灌顶,绵绵瓜瓞奉为圭臬”。四十年来,这批青年作者如今已成为儿童文学湘军的主力军,每每聚会,都深情地回顾陈老这位儿童文学祖师爷的培育之恩。这样的笔会,一共举办了十次。1984年,78岁高龄的陈老夫妇,再上磨镜台,又办了一次系列讲座。记得那年夏天,我的师长兼文友吴祖光先生带了几个年轻人也在磨镜台相遇。《神童诗》讲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为“他乡遇故知”,我请陈老和吴祖光共进午餐。吃的是“青鱼嘴巴”。厨师陈爱清说:“金老师,这碗青鱼嘴巴用了一箩筐青鱼呢,不信你到厨房里看。”哎,真是高规格接待呀,这是陈老和吴祖光的面子。

      每次我到上海,总要逗留数日,去拜望陈伯吹、赵丹、峻青等前辈。

      陈老住在繁华的瑞金二路幽静的二层小别墅里,大大小小的房间里没什么装饰品,到处是书和报纸杂志,像个图书馆。每次宴请,他都请阿姨做我最爱吃的淮扬菜和海鲜,二老几乎不动筷子,只吃些青菜豆腐之类。

      陈老从小养成了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茶的“三不习惯”,一是为健身,二是为省钱。

      据阿姨告诉我,陈老一日三餐,早饭是白米粥,偶尔加一两片酱黄瓜;午饭时只吃青菜,桌上的荤菜大都为客人和儿孙辈准备的;晚饭总是一小碗面食。他对食物的唯一爱好就是在午饭后的酸奶或几片苹果了。至于穿戴,他的孙子说:几乎没见过他购买新衣服,有了补丁就在见客或出席正式场合时,套上一件稍新的外衣。出行很少坐车,以步代车,一是省钱二是锻炼身体,所以他活到九十二岁。

      每次从他院子里出来,他一定要站在门口,等客人走远不见身影时才回屋,无论严寒和夏日。我总是挥手请他回家去,而他始终送我走远,直到见不到我的身影。一个比我大三十二岁的忠厚长者,待客之道真令我终身难忘。

      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到陈老仙逝,他给我写了27封信,均收入《陈伯吹书信集》一书。其中1993年,陈老写信要我寄一文参加他出资设置的第十三届园丁奖评选。我有些为难,可陈老执着地要我参评,我勉为其难,从刚出版的《三国游趣》中,选了一篇芬兰游记《小鸟和小孩》,不久,陈老告知,已评上。

      我心中有数,这是陈老不忘旧情,在抬举我这个晚辈。不久,收到陈老亲笔填写,从他住宅几里外的邮局寄来的一笔奖金。手持这张字迹熟悉的汇款单,我突然热泪盈眶,啊,这是陈老奋斗一生的血汗钱啊,我受之有愧。眼前浮现出年近九旬的陈伯老,步履蹒跚地来回走上十里路,亲手把钱交给邮局……

      我真的感动,真的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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