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祖耀
清风徐来,我嗅到了丝丝缕缕的清香,这不是桂子么?光影下,我弯腰拾起一朵桂花捧在手心里,小小的花瓣,不就是团圆的邀请函吗?
月儿爬在我的身上,爬进我香香甜甜的梦乡……
那年中秋,生产队把塘里捉的草鱼、鲢鱼分给社员,我家按人口分了一条大草鱼。妈妈把鱼头割下来,加上姜、辣椒、紫苏熬了一大瓦钵。鱼身剁成一小块一小块,腌一钵留着日后招待匠师、客人,其余的贴在锅里,用干茶树枝小火焙至半干,再把鱼均匀摆放在竹筛子上,微火薄烟熏成焦黄色喷香的火焙鱼,留着过重阳节。姐姐们把鱼眼窝子里、鱼牙齿沟里、鱼骨头缝里的肉挖出来,能夹上筷子的一点点肉搁在我碗里,我吧嗒吧嗒吃了满满三碗红薯饭,打着嗝说鱼好吃,姐姐说鱼汤好吃,父亲说鱼骨头好吃,母亲说鱼辣椒好吃。
夕阳烧红了村西头的山峦,染红了我家老屋。父亲和姐姐们收工回家,姐姐们烧开水冲泡稻草灰,再倒在麻布上过滤后的水就用来洗头,蒲扇摇得姐姐长发飘飘,像风吹散的瀑布。屋顶上的青瓦犹如鱼鳞,瓦缝里弥漫着乳白的烟云,袅袅升腾。大铁锅咕噜咕噜煮沸薄荷、柑叶、柑皮,妈妈说用这锅水洗澡香香的,虔诚迎接中秋月。我们急不可待翻出樟木箱底妈妈织的棉布格子衣,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芬芳四溢,拉开了赏月的序幕。
月儿悄悄地爬上村头参天古樟,躲在树梢探头探脑,中秋的村庄夜色迷人,房舍、牛栏、草垛若隐若现。
老家后的菜园,整出一块席子大的小坪,我们几姊妹叽叽喳喳忙碌着赏月的前奏,扫地,搬桌子,背高椅,泡茴香茶,插野菊花,点燃一瓦盆白术根生香驱蚊。
月华如水,洒满中秋的夜晚,菜园披上银辉,园子四周的田野,稻浪迎着秋风翻滚,窸窸窣窣哼着丰收的乐曲,青蛙偶尔咕咕咕、呱呱呱合着节奏。我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笑声飘满了雪白的月色。母亲笑盈盈地端着大木盘子,我直勾勾地盯着诱人的美食,馋虫忍不住咕咚、咕咚……姐姐们指着我笑得前俯后仰,我害臊得红了脸。
母亲把盘子放在桌上,细沙炒的大米、豆子、玉米、南瓜子、薯片等香馥馥的,中间碟子里盛着一个切成扇形的油酥月饼,撩拨着“馋猫”,我暗暗咽口水。“今晚赏月有两个节目,谁赏月出色才会赏月饼”,母亲慈祥地环视儿女们,“中秋的月儿像什么?”我担心吃不到月饼,踮起脚尖说:“中秋的月儿像月饼”,又是一阵哄笑,父亲轻轻拧了一下我的鼻子:做梦都是月饼。
第二个节目是对月许愿,姐姐们一一表演,我捂着脸,“嘿嘿、嘿嘿……我的心愿是明年赏月赏两个月饼。”姐姐们笑翻了天,不知道谁说:你们看,嫦娥笑着翩翩起舞舞,月宫的桂花也笑得像天女散花呢。母亲仰望圆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似懂非懂,记住了母亲的祈愿。
八小扇月饼,我们七姊妹剩下一块。爸爸、妈妈都不吃,妈妈说:刚才切月饼时掉了几坨,我捡着吃了。爸爸清楚妈妈的“谎言”,装着打哈欠进屋了。妈妈吃着薯膏“咯咯”地响,我们静静地用指尖一层一层地剥,一点一点地掐,一小口一小口地品,那样甜,那样稥。我懂事了一回,从月饼馅里抠出一粒冰糖子,塞进母亲的嘴里,母亲没有拒绝。我躺在妈妈的怀里,月儿躺在妈妈莹莹的泪花里。
碟子剩下一小扇月饼,我们都想吃,都没有吃。
梦醒,月儿爬出了窗棂,了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