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净波
老父亲的节约,在当地也算出了名的。他有一份还算不错的退休工资,长居乡间,乡间农闲时大家喜欢玩点麻将,可是他却找不到麻友,原因是他打得太小,五角一炮,别说年轻人了,就连周围爹爹娭毑都嫌弃他玩细哒,难得摸牌。去镇上购物,也不搭公交,骑个单车,他早有老年证,但他不愿拿出来。然而亲戚邻里若一时有啥困难,他却很大方。资助几百元不在话下,邻人开玩笑说:“大爹少帮一下别个,多打下麻将。”他笑笑:“那不同,那不同!”父母亲吃得也简朴,通常是自己菜园种的菜。我们无奈,只好在周末从城里多带点荤菜回去,老人不能缺营养,特别是补充蛋白质。然而,上周,一向坚持自给自足的父亲居然对我们兄弟俩说:“你们家谁有好酒,重阳节前刘伯他们几个来,有就搞一对给我,没有我自己再想办法!”说实话,还真没好酒,偶尔有好友送一瓶两瓶,过不得夜就喝了。但老父亲难得开口,我们胸脯拍得响:“没事,明天就拿过来。”
刘伯他们是父亲同事兼好友,他们五个退休前就是同一系统的,职务有高有低,除了工作上齐心协力,八小时外都是极好的朋友。他们曾经将系统工作干成了全省一流全国先进,至今还是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退休以来,他们都会请彼此携妻带子,轮流办一次家宴,或在春节,或在重阳。而今他们都是耄耋老人了,可每年开春,都会互致电话并约定聚会的日子,以前为每季度一次,十年前改为一年一两次。这么多年来从未间断。老兄弟在一起,除了回首往事,就是展望未来。有的家里有喜事,儿女有出息,大家一起开心。有位伯伯家里几遭变故,两个孩子先后离世,几度白发人送黑发人,很长时间几家人的负担全靠这个七老八十的爷爷。老兄弟们每次相聚,都是垂泪相慰,互相给这位伯伯打气,并一改去对方家不带礼品的规矩,各自拿半个月工资慰问这个老兄弟。
我当然知道这个聚会对父亲的重要意义。但父亲所说的好酒是什么呢?我只能按自己的理解去买了一对,并立马送给父亲,父亲忽然变了卦,一定要给钱,我无奈,只好骗他是曾经的一个徒弟伢子送给我的,他才作罢。
老友们相聚的日子如约而至,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孩子般纯真的笑容。那位曾遭遇不幸的伯伯的三个孙儿已长大成人,如今都有了很好的工作,且对这个爷爷特别孝敬,他也从多年悲痛中走出来,说起孙子们,总是笑眯眯的,一脸的自豪和幸福。刘伯的孙儿已从国外学成归来,据说是个医学博士,并亲自从长沙驾车送爷爷到乡下赴宴。大家好不开心,眼看一瓶酒见底,急得刘伯的夫人龙姨一把抢过瓶子:“讲哒一个喝二两,又不上算?”刘伯也像个犯错的小孩,赌起气来:“我从今天起再不呷酒哒,也再不带你出来哒!”
一向在他们心中贤惠的母亲连忙打圆场:“龙姐,还让他们一个搞五钱,剩下的晚上吃,老朱去年包了一口鱼塘,放了好多鱼,下午让他们哥几个在塘边钓鱼扯谈去。”于是龙姨亲自跟他们一个倒了五钱酒,几个老头也眉开眼笑,大家皆大欢喜。
因为是周六,我们这些晚辈,下午全部被他们拉到塘边,陪他们聊天,同时再一次接受“认真工作,做实在人。家庭要和睦,朋友要真心”诸多教诲。到了晚餐时间,老伙计们果然按老伴的叮嘱,每个人自觉只喝一两酒,他们几位如此文明喝酒,倒是第一次见到。酒虽不多喝,却有着说不完的话,一餐饭从六点吃到八点多,直到晚辈们拐弯抹角地提醒,他们才依依惜别。
此情此景,我忍不住想起了我的那些在身边不远处和天各一方拼搏的老友们,你们还好吗?什么时候聚一下?愿我们也能像眼前的老友们一样,互相鼓励,互相帮衬,做一辈子的老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