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炳琪
父亲神秘兮兮给我看他的“银元”。
父亲说,这是爷爷留下来的宝贝,哥哥找了好工作,不缺钱了,只要你听话,这些将来都是你的。那时,我才上初中,读过一点点书,对农村的贫穷落后有着太多烦恼和不甘。
银元一共九块。父亲拿起一块,用手指弹了弹,放在耳边,很是享受的表情。我也学。仅仅学学而已,根本没听到他说的嗡嗡声。
那个年代,这些东西不能私人保管,但我的觉悟也高不到要和父亲唱反调建议上缴的程度,毕竟对于一个靠土地为生的农民而言,九块银元是一笔财富。我的口袋里常常底朝天,连个边角余料都找不见。我也希望过上好日子。父亲劳作一天的收入一毛五分,何时是头?父亲说过,我看过他的宝贝,这事就过去了。父亲再也没给我看过他的宝贝。
上大学,参加工作,结婚生子,时光如流水。再后来,母亲过世,我把父亲接来和我同住,父亲从乡下带来的物品只有简单的几件换洗衣服。此前我刚从欧洲回来,口袋里几个钢镚欧元哗哗作响,原来准备给侄儿侄女做个纪念,一忙就忘了。父亲问,国外也有银元吧,你是不是也带了些回来。掂着父亲的行李,突然想起银元也是有点分量的东西,父亲的银元呢?
问父亲,父亲讳莫如深。
他们这一代,吃过太多苦,钱看得很重。我曾开玩笑说父亲好客大方,谁来都可以好酒好烟招待,唯独不要和他谈钱。在他们看来,粮食是自己产的,菜是自己种的,鸡鸭是自己喂的,劳动力不值钱,要把自己的钱给别人,想都别想。父亲不说,我不便再问。
父亲九十岁无疾而终。清理父亲乡下住所和他在我家住过的房间,并没有看见那些银元。按常理,父亲应该有个交代,可惜没有。给哥哥当然不可能,说上缴也不会,至少从他口里没有听到只言片语,父亲不是个有城府的人。送别人更不可能,
哥哥说,银元应该是假的。我愕然。
哥哥说,什么爷爷留下的,爷爷命丧“文夕大火”,啥也找不到,还会有银元?父亲是从文物贩子手里买的。那些恶人,专骗老实巴交的农民,那些所谓的银元一二十元一块呢,一块够我们全家一个月开支,他不仅花光家里所有积蓄,还举了不少债,要是借得到,以他的做派和乡下规矩,至少也会是个整数,怎么会是九块?弄得妈妈和他冷战了一两个月。只有假的,他才会不声不息。
那些银元是假的吗?
难道父亲早就丢掉了?我宁愿它们在父亲心里永远是真的。
父亲离开我们两年了。我那可怜而又愚昧的父亲啊! 哪怕留下一块,我也会珍藏。这才是最好的怀念,比他视作的宝贝更显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