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凌之
深秋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我独自一人,又一次来到橘子洲头,围着毛泽东青年艺术雕塑绕行一周,注目、瞻仰、缅怀。然后,循着毛泽东诗词《沁园春·长沙》所描述的意境,想象着在那个年代,毛泽东携百侣常来此处,遥望麓山枫红,击水湘江,心忧天下,“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并发出“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历史叩问。
毛泽东青年艺术雕塑头发飘逸、脸庞俊秀、目光深邃、神情睿智,不仅是长沙极具代表性的文化符号和地标性建筑,更是长沙人共同的城市记忆与精神象征,也一直是我心中承载理想与力量的精神坐标。
自有这尊雕塑之后,我每年都要到此拜谒与打卡,多则上十次,少则也有三四次,要么是陪远道而来的客人,要么是呼朋唤友,要么是自己独来。
巧合的是,我的这次造访却有着特别的纪念意义。因为今年正好是毛泽东当年站在这里,追怀往昔岁月,感慨革命形势,创作《沁园春·长沙》100周年。
记得还在上中学的时候,这首词就浇灌了我的心田,给我的成长赋予“怅寥廓”的眼界,让我学着跳出琐碎见天地;给予我敢“到中流击水”的闯劲,让我学着直面挑战不退缩;更赋予我历经岁月都常葆“风华正茂”的热忱,让我始终带着朝气向未来。这首词通篇情景交融、自信满怀、雄浑壮美、励志向上、气势磅礴,富含着宏大的格局和深刻的思想,一经问世,更是直接融入了长沙的城市血脉,感召着一代又一代的长沙人勇担时代使命,用“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责任和担当,去创造美好生活、建设美丽城市。
忽然想到自己亲历长沙城这几十年的发展与变化,我的心便激荡起无限的澎湃。那是1984年秋,我这个湘西南小山村的幸运儿,揣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和报到单,背着行囊,几经辗转,在邵阳搭上绿皮火车,经过12小时的颠簸来到了长沙。从未见过大世面的我,第一次见到了“大世面”。只感叹:长沙很大,大过老家县城的好多倍,但实际上它的核心区域,东边仅止于火炬擎天的火车站,西边仅止于湘江西的溁湾镇,南边仅止于东塘的百货大楼,北边仅止于伍家岭的开福寺;长沙的建筑很高,我那老家没有一幢有这样的气派,但最高的建筑就是五一东路的长岛饭店、河西溁湾镇的麓山饭店和枫林饭店,也只有十一二层;长沙的路很宽、很繁华,我那老家根本没有这种路,但最宽的路也就是双向四车道的东西向的五一路和南北向的韶山路;橘子洲大桥很长,跨度有1500多米,我那老家从来没有这么气势恢宏的桥,但整个长沙城横跨湘江的桥就只有这一座。我来到长沙,是怀着对“恰同学少年”的憧憬而来,那好奇、期待、兴奋、幸福的样子,现在想来还是满身的自豪和甜蜜,只是没想到的是,我的这一来,长沙却成了我一辈子的牵挂。
麓山脚下的7年求学时光,几乎是在岳麓山与湘江两岸丈量出来的。刚入校的第一个周末,全班同学到岳麓山响鼓亭开展破冰活动,记得一同学操一口宁乡普通话为我们背诵《沁园春·长沙》,直引得我们捧腹大笑,也引起了一番关于“谁主沉浮”的争论,声音惊飞了林中的鸟雀,那情形颇有几分“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样范。那时的我,傍晚常与同学沿着湘江西岸大堤散步,遥看江心的橘子洲,近看渔民划着木船收网,江风里满是鱼腥味与草木的清香。也偶尔约上同窗从河西跑到河东的火宫殿吃臭豆腐,或者用几毛钱一碗的米粉驱散紧张学习后的疲惫。黄兴路的一家刚开业的自选商场,也成了我们课余最时髦的去处。一句话,我求学时期的长沙,在我眼中只是一本刚翻开的书,每一页都写着质朴与生机。
离开学校后,正好赶上长沙发展的加速期,我便以公职人员加长沙市民的身份参与和见证着长沙日新月异的变化。迄今也就是30多年的光景,现在的长沙却变得让我眼花缭乱,数不胜数,说不胜说。我只知道,它已是当年长沙城域面积的多少倍,已从过去“河东独大”变成了“一江两岸”多中心,城区新增主次干道数百条,弄得我这个“老长沙”居然出门不借助导航难以找准要去的地方。它发展得如此神速,完全超出我的想象。它已变得岳麓叠翠映湘江,山水洲城共绘卷,不再是当年仅见零星绿意的城;已变得十数长桥横碧浪,数条隧道贯江心,不再是当年橘洲大桥独接东西的城;已变得地铁织网通八方,高铁飞驰连全国,不再是当年街巷拥堵的城;已变得工程机械冠全球,文创科创齐发力,不再是当年依赖传统百货的城;已变得书院文脉融青春,夜市烟火引游人,不再是当年活力待发的城;已变得名校名医护民生,宜居宜业暖人心,不再是当年配套待完善的城。现在的长沙,每一寸土地都闪现着生机勃勃,每一缕空气都浸润着火辣鲜活,每一次日落都晕染着晚风浪漫,每一抹霓虹都点亮着不夜精彩。想起这些实实在在的感受,作为一名直接受益的长沙人,我怎不是满心的欢喜与骄傲呢?
这真是,百年光阴流转,湘江北去依旧,麓山红枫岁岁燃秋,而长沙早已换了人间。这座城市的每一步成长,都在应答着毛泽东百年前的世纪之问。

